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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二, 九月 13, 2005

魔鬼教官:旅日见闻(1- 7)

旅日见闻之一 在皇宫遇见天皇

作者  魔鬼教官  发表在:百灵社区  www.blsq.com

  “各位都方便过了吧,都准备好了吗?”
  我们在日本皇宫入口的礼堂看完详细介绍参观路线说明的片子后休息了十分钟,五十多岁的皇宫警察举着喇叭笑眯眯地出现在讲台前。问毕,微笑着手一挥,三百多人就秩序井然地跟着他鱼贯而出。大家被他指挥成四人一行的长队伍,跟在他身后参观皇宫。

    皇宫免费对外开放

  日本皇宫座落在东京市中心千代田区的一块坡地上,紧邻东京那条惟一的五车道大马路,日本政府的机关多散布附近。皇宫是一百多米宽的护城河从闹市区中圈出一块静谧的园林,护城河中有鸳鸯嬉戏。皇宫围墙不高,大块石头垒就,依地势起伏,有些地段密植的树甚至遮蔽了围墙。

  从空中俯看,皇宫形状极不规整,笔直的护城河只有很短的两段,它们在东南角成九十度直角握手在一起,其它部分全如蚯蚓般曲曲折折。

  护城河上几座精巧的小桥把皇宫和外面连在一起,其中一个门朝向东京火车站,直线距离不过五百米的样子。外国使节进皇宫就从此门而入。说到使节,这个东 方式皇宫却嫁接了正宗欧洲皇室的外交礼仪,使节乘坐的是英式四轮马车,护卫是一队身着欧洲古典盛装的骑兵。我们进的门为游客专用,在日本皇宫算是大门,与 它在北京的同行相比,小而朴素。门口只有三两个保安和警察把守,上了年纪,热情而敬责。

  日本皇宫是免费对外开放的,不过,参观需要预先登记,因为皇宫小而且皇室居住在内,每次进入参观的人数都有限制,参观完一批再放另外一批。进了大门就 是那个游客集合的礼堂。备有桌椅、饮水机、卫生间、吸烟处,资料可随意取用——它有点像日本皇室专门为游客准备的接待室。

  陪同的翻译石川友子小姐介绍,皇宫在新年第一天是对游客不加任何限制的,任何市民都可以进入皇宫,很多人集中在长和殿前的空地上接受天皇夫妇的新年致辞。多的时候,整个皇宫会聚集着好几十万人。
  

   没有威严和压迫感的园林

  日本皇宫与北京故宫的区别,第一眼望去就是,故宫几乎没有树,满是耀眼的红色黄色,而日本皇宫零散的建筑几乎都依地势自然起伏半隐在林木之中。白墙黑瓦绿树,颇有苏州园林的韵致,但又没有那种逼仄和小家子气,高地上不时闪出巍峨城堡的一角,又平增几份庄严肃穆。

  日本皇宫原为德川幕府第一代将军德川家康营造。内门和城堡都有高出地面一人到数十米不等的巨石基础,石块少有标准立方体,但块与块之间却严丝合缝,没 有水泥石灰。石块皆当年地方“大名”供奉,有的石块上依然可见“大名”的“家纹”。明治维新后,幕府大政奉还,天皇不仅将首都从京都迁到东京,还直接把德 川氏的官邸变成了皇宫。

  皇宫的中心该是长和殿,宽约两百多米,外表看去一层半高,这是座典型的日本传统风格建筑,但用料却全是现代材料,绿瓦白墙褐色铜柱,清雅简洁,比之故 宫太和殿的高大威严的压迫感,它显得平易近人得多。长和殿门前的小广场是皇宫中最大的空地,据说可站两万人,但目测的感觉却容不下这么多人。每年的元旦, 天皇夫妇便在长和殿前临时搭建的台子上向市民致辞致意。

  长和殿附近的“松之阁”,一直是日本内阁拜见天皇的地方,貌不惊人,体量小到像个国内企业的内部招待所。与皇宫内建筑风格迥异的一幢西洋式建筑,是明 治维新时期修造的议会大厦,两层高,我很怀疑今天中国小镇修建的政府办公楼还会有几幢比它更小的,至于气派,则更不用说了。

  游客的参观路线避开了皇室居住的常御殿,但从电视资料里看得出,那也是一幢很朴素小巧的建筑,宫内的皇灵殿、宝殿、神殿、旧御府图书馆等建筑都很小。窝在这么小的院落里,难怪皇太子德仁抱怨他的爱妻雅子被闷坏了。


    参观者没有日本年轻人

  除了我们这几位外国人外,同批游客竟然全是六七十岁以上的日本老人。
  “为什么看不到一个日本的年轻人?”
  “也许是他们太忙,或者没有什么好奇心吧。我也是第一次来这里。”石川小姐低声解释道。

  也许是对外国人格外照顾的原因,我们这几位年轻人居然被安排走在队伍的最前列,那些耳背且腿脚不便的老人很可能根本就听不见走在最前面那位老警察的解 说。跟在我身后的那位老太太,腰弯得有九十度,须费力地抬头才看得见周围。我几次回身欲搀扶,老太太瘪着没牙的嘴连声道谢,固执地摆摆拐杖。石川说,你没 注意这里备了许多轮椅么?他们连轮椅都没要,大老远赶来,就是要自己在皇宫里走。石川告诉我,听口音,这些老人大部分是关西地区的人,老一代日本人对皇室 还是很有感情的。

  东京街头走,所见全是时尚青年,而在皇宫,苍老的游客和白发的警察、清洁工,很容易就看到这个国家老龄化的另外一面。

  我们这几位东张西望摆POSE用相机证明到此一游的年轻人,很容易就掉在了身后那些老人的队伍里,引路的警察不得不经常快跑回来维持秩序,望着身边高不及肩但却始终保持队列整齐的老人,我能想象得出,几十年前,这样的人随便集合在一起天然就是一支有高度纪律性的军队。


    ——嘘,天皇来了

  皇宫很小,连休息带走路,大概不到两个钟头就转完一圈。到底年岁大,队伍中有位老太太累倒在地,引路的皇室警察立即飞跑出去扛了架轮椅来。队伍才重新启动,一位年轻警察骑着自行车奔来,告诉大家,天皇和公主马上要路过这里。队伍立即面朝马路停了下来。

  引路的那位老警察站到马路中央对着人群交代了几句注意事项。石川友子翻译,他是告诉大家,最好脱帽致意,其次,请不要拍照。那些热爱皇室的老先生老太 太们立即摘下帽子,引颈眺望。我摸了摸自己的光头,还是舍不得放下相机,看看身边几位来自中国和欧美的“老外”,压根没有要手中相机错过天皇的意思。

  还没做好准备,一辆黑色的日产“世纪”轿车就静悄悄地滑了过来,靠近人群时,车速被有意放慢,后排的玻璃摇了下来,平成天皇和他的女儿侧身把头探向人 群,轻轻挥手致意。这边则致以低低的欢呼和招手。马路不宽,天皇的座驾离我们只有两三米的距离,我这才注意到,前排坐了三人,后排就天皇和他明天就要订婚 的女儿两个人。

  这辆孤零零的车眨眼间就消失在前方的转弯处,就如它出现在视野中一样,悄无声息。老人们带好帽子,没有议论没有喧闹,安安静静继续走路,好象天皇刚才未曾在眼前出现过一样。



旅日见闻之二 “你的说法不符合马克思的唯物史观啊”

作者  魔鬼教官  发表在:百灵社区  www.blsq.com


  至今还有许多听了录音的人认定那个给湖南电台主持人罗刚打电话的梁少男先生是个日本人,这实在是受了过去电影里日本鬼子硬扎扎的中国话的误导。由于日 语中没有汉语的四声,日本人说汉语这就是个难以克服的障碍,多数日本人的汉语听上去平平的全是第一声,全无那种坚硬的感觉,即使是曾为日本领导人出访中国 做过翻译的田中小姐,也带有那种平淡的拖腔。但外务省新闻官千叶的普通话,则比百分之九十九以上的中国都说得更好,至少比我们此行的四位中国人说得更标 准。

  与千叶的相识是在到达日本的第一天晚上,他设宴为我们接风。几位同事赴日前就准备了一大堆压迫审问式的问题,千叶是碰到的第一位政府官员,自然,酒席话题一开就成了几位同事炮火攻击的无名高地。

  遗憾的是,千叶毕竟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国通,广博的知识垫底,一通反击炮火差不多把这边的媒体审问打熄火变成单方面的讲解。

  “你是说两国的共同声明和条约里不可以有针对第三国的内容?”
  2月19日美日安保会议联合声明中“鼓励以和平方式经由对话解决台湾海峡议题”的话激怒了中国人,千叶对这一问题的回答方式颇出提问者的意料:“不知 道你读没读过《中日友好条约》,请注意其中一条是针对苏联的反霸权。中国当时和苏联是紧张的敌对国家,日本不是,中国提出一定要加入这一条,日本答应了。 请体会一下‘反霸权’和‘鼓励以和平方式’之间的语气和含义的巨大差别。这个针对苏联的文字,不算是日本为与中国友好做出的牺牲吗?再说,‘鼓励以和平方 式 ’是日本的一贯立场,没有任何变化,难道和平方式对两岸的中国人不是好事吗?”

  当然,也许是出于客套不想再争执了吧,至少千叶关于靖国神社的部分说辞,大家后来提起还是将信将疑的态度。他说日本人对待死去的人罪责态度的确与中国 人不同,他举了几个日本将一些公认的恶人供奉在神社的例子,为了便于理解,他拿了中国做对比,“比方说,贵国在西湖畔立了秦桧夫妇的跪像,朝他们吐了八百 年的口水,日本人是很难理解的,为什么人都死了这么多年,还要这么诅咒的?日本从来没有这样的观念没有这样的事。以前汪精卫夫妇也立了这样的像,后来被拆 除了,我想也许是贵国的观念在转变了吧。”

  我很喜欢千叶这个人的诚实,因为在提到日本人对靖国神社的态度时,他还补充了一条国内几乎没有注意、但颇可用来做攻击弹药的原因,——部分日本人心底 一直对东京审判本身存在疑问。我问道:“你说的可是东京审判时的印度籍大法官帕尔的观点,即这是一场政治审判而不是法律审判,是为一开始就决定下的处置而 设的法庭?”千叶点了下头说,“我个人在许多方面认同他的观点。东京审判的确带有战胜国对战败国惩罚的性质,日本政府承认东京审判的合法性,但它本身存在 的问题,会要人私下里对一些审判结果有同情心理,这和普通战死家属的老百姓去那里只是怀念亲人并不一样。”

  千叶谈到东京审判问题时的观点,本该是我可以与他深入争论一番的,但这样会将这个大家难得的集体交流变成两个人对一个问题的交流了,遂未多言。我以 为,二战后的审判,本身就是一种政治产物,比如《敦促日本投降之波茨坦公告》上是可以出现,也可以不出现“审判战争罪犯”的条款的,作为胜利者处罚失败者 的手段之一,它与战胜国决定战败国当时决定不得继续拥有军队、不得拥有重工业、土地必须被如何分割一样,是对战争失败者中责任者和参与者的惩罚。它不过是 把更复杂、具体而精细的这项任务交给了专业人事(法官),以专业的标准(法律)来替代政治家们的谈判商议。如果追究东京审判关于南京大屠杀中,中国证人出 现一些令人难堪的表现和关于南京大屠杀数字的前后不一致,宏阔地去谈精细的法律问题,并非历史态度,对普通百姓来说,则是不可理喻的,因为对多杀一万人还 是少杀一万人,老百姓计较的,不是法律上的严格证据,而是基于人类最普遍的经验、情感基础上的正义和公正追求。这当然不是法律意义上的公正,甚至是报复性 的公正。但法律和正义,本来就是自人类的生活常识和生活秩序中产生的。

  谈到靖国神社,自然会谈到日本军国主义思想是否会复活,日本的历史教育问题。在回答日本军国主义是否会在日本复活的担忧时,千叶第一句话就是笑着说:“军国主义会在日本复活吗?你的话显然是不符合马克思主义唯物史观啊。”

  从千叶嘴巴里冒出“马克思主义唯物史观”这个大词来,不管他意思如何,我们听了还是笑了起来。

  看了下我们的反应后,千叶扶了下眼镜故意停了一下,正色地说道:“是这样的,日本战后的教科书的传授的的确都是马克思主义的唯物史观,因为战后日本教 科文卫系统一直是左翼控制。我当时学的历史就告诉我们这样一种观念,人类社会历史是一个由低级到高级的自然发展过程,是有历史前进方向的。战后西方社会知 识分子阶层一直是左翼占优势,日本的情形更特殊,诸位如有兴趣,不妨自己找日本的教科书去看看,我说的对不对。”

  日本教育系统中一直是左翼思想占优我知道,但日本学生受的马克思主义唯物史观倒是第一次听说,其他几位同事更是听得目瞪口呆。既然日本学生受的是马克思主义唯物史观教育,那么美化侵略的右翼教科书事件又是怎么回事呢?

  “日本右翼的教科书问题一直是大家都关心的问题,甚至经常成为中国报纸激烈批评的新闻,但它到底严重到什么程度呢?诸位是做新闻的,有谁知道那些右翼分子编的历史教材在日本有多少人使用吗?”

  我答道:“我了解到的情况是,那种历史教材在日本大约有1300个学生使用,约占总数的0.03%。”

  千叶望着我点了下头说:“是了,是这个数字和比例。日本与贵国不同,全国没有统一的指定教材,只要通过审定的教科书版本,各学校可以自己选择。那些通 过审查的教科书包括右翼编辑的,选哪套是学校自己决定。”千叶解释完日本的教科书编篡体制,又说“我可以再告诉大家1300个学生使用右翼教材的学校是些 什么学校”,我听他介绍说,这种教材一共有5所学校采用,其中4所是残疾人学校,另外一所学校的情形因对面外务省的官员问我问题没听清,似乎也是所情况特 殊的学校。从日本经常传出学校拒绝唱“君之代”国歌和拒绝对“日之丸”国歌行礼的新闻看,我相信千叶说的是实话。

  今天的日本会走向军国主义不符合马克思主义唯物史观,千叶的观点是,当年的日本根本没有扫清封建残余思想和体制,西方的自由民主宪政思想未进入日本人 的血液之中,上世纪初,国家的政治生活就陷入不正常状态,军事专制加上舆论管制,本质上就是个原始的现代国家。战后的日本和平宪法已历近60年,现代民主 自由观念和和平观念早已深入人心,按马克思的唯物史观,历史已发展到了无法再逆转的高级阶段,不可能再开军国主义的历史倒车了。

  顺便说一句,赴日之初,我就想着一定要弄到日本的历史教科书看个究竟,没想到后来外务省的田中小姐在安排我们一日住宿普通居民家时,把我安排在她在大 阪府高规(木+规)市的父母家中,被她父母接到她家时,才听她介绍,她父亲是中学校长,而且是教社会科学(历史地理)的,不但教历史,还编写过一套给低年 级学生用的教材。这样,我就从他那里得到一本中学历史教科书和他自己编写的两本教材。


日本见闻之三 日本书店里的中国

作者  魔鬼教官  发表在:百灵社区  www.blsq.com


  在日本看商品价格标签是件令人肝疼的事情,但书店却是不能不去的,撇去个人对书的喜好,那也是一扇观察日本人的窗口,虽然书也贵得吓人,即使不买,站着翻翻也不坏。

  在东京和大阪找到的大书店都不是最大的书店,高规市的那家据说是当地最大的。应该说,我看的几个地方,代表性还是有的吧。

  日本书店无论大小,和中国书店很明显的不同首先体现在烹调类书架的大小上,中国是个以烹饪闻名的大国,但书店里烹调方面的书很少,也很少有普通读者跑 书店买书回去学烹调的,但在我看来烹调种类流派要单一得多的日本,料理类书架却占了相当位置,而且总是一大堆人站在那选书。我只能这样解释,日本人的家庭 分工比之中国更为传统,职业家庭妇女有相当比例,上班一族的男人喜欢带着太太做的便当到公司去,太太手艺好是很值得骄傲的事。再一个差别是,中国的烹饪技 术重口味,创新多,法无定则,高超的烹调技术不是靠买本烹调书回家就能学会的。而日本料理首先讲究的是视觉,对形式审美的刻意求工,就得像加工摆弄艺术品 一样得花费相当心思了,而日本烹饪对象相对单调,口味不断创新的讲究恐怕更谈不上,这里工具书的作用就相当大了。再一个,我不怀疑,日本人比中国人更喜欢 拿着说明书干活儿。

  世界各地都可以看到紧密团结在导游小旗帜下的日本游客,就知道日本书店里旅游指南有多么受欢迎了。甚至那种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也摆有不少旅游指南。 也许是看不明白那些假名拼写的国家名而会无意忽略的缘故吧,中国旅行指南的书特别显眼,在我看来占到了相当比例。但扫一眼书脊就知道,所谓的中国旅行,几 乎就是北京、上海外加少部分西安的代命词,不少版本的旅行指南,直接就是单独介绍北京、上海的。翻开看,我觉得日本人镜头下的北京上海比我见到的要漂亮精 致得多,我知道许多人看到这里会骂我洋奴思想,但中国今天主张断然拒绝日本ODA的爱国青年恐怕不多,想象一下,每年跑到中国来的两百多万日本人,他们当 中的绝大部分人眼睛里看到的只是北京上海光鲜的外表,就以为这是中国,已很长时间都过得不顺的日本人看看自己黯淡的前景和比东京不差的上海,他们怎么会同 意日本政府继续把钱花在中国人身上?

  外务省的一位官员告诉我不久前的一项民意调查,新世纪对日本影响最大和最重要的国家,中国排第一位。中国对日本的重要性和影响,在日本书店有清晰体 现。首先是中国古代文化对日本无法抹去的影响。中国历史类的书籍种类多如牛毛,光三国演义里的英雄们就差不多和日本战国群雄打了个平手。关于中国古代思想 家、文学家、政治家的书也占了相当比重。不过,研读历史的方式和功用,日本与中国有个大大不同,在中国,几乎所有的所谓历史巨人研究很容易就搞成了权谋类 的东西,而且特别受欢迎,像曾国藩、毛泽东这样的超级牛人,可以出上几十个版本,可以世世代代吃下去。厚黑学、权谋学的大行其道,我不知道外人会怎么看待 我们这个民族的文化。

  日本人比中国人更爱读书,至少更爱读文学作品。我在几个城市的不同书店看到种类最多、占空间最大的,几乎都是文艺类。而且有不少著名作家的作品专柜。 粗略看了看,没找到中国作家的文学作品。据说,前几年卫慧在日本轰动一时,作品发行量竟然超过了鲁迅老先生。卫慧大约现在正沉寂下来体验生活,今天没看到 卫慧小姐的大作,没准过几年又是一阵要日本人傻眼的旋风呢。

  作为中国人,当然关心日本怎么写历史。受了发达的卡通文化影响,日本通俗的历史读物几乎都被弄成了卡通化的读本,也许日本人觉着这种快餐方式易读爱读,但翻开介绍织田信长的小册子,看看里边的古人多是《蜡笔小新》里野比同学式的相貌,我实在不忍再翻其他书了。

  我最关心的是政治、社会类书籍。
  不走到这类书面前,你不知道中国在日本人关心的政治问题中的重要性。当然,有时候,重要性的意思就如人之对身体某部分重要性的感受,一定是那里不大对 劲了它才显得格外重要。中国之于日本的重要,差不多这层感觉的意味更浓厚些——看看书名就知道。新书里,不少书都是在讨论中国的反日教育和仇日问题研究 的,仔细翻了几本看,日本人在搜集资料和证据上做得很是认真,它很注意用数表说话,这点,中国同行们就差得十分远了,以我有限所见而论,关在屋子里臆想的 成分实在要占绝大部分,我买了几本,准备有机会送给从事仇日事业的爱国青年,要他们从敌人兼同行那里认真学些技术上的长处。

  几本散布中国威胁论的书,翻看个大概后,总体印象觉得其质量与它在中国书店里躺着的同行相差不大,没有送给爱国青年学习参考的价值,又放回原处。有些 书的摆放很有意思,比如,《中国暴发》的邻居是《日本崩坏》,这种书,要买就得两本一起买了回来大张我民气才是,但这书的名字是不是也太过俗气了点儿呢? 有些书看书名沾了点攻击中国的色彩,比如《中国人的卑劣,日本人的拙劣》,这类书中国没有,不好判断是一股脑的专门攻击中国还是把中国、日本捆一起来骂 的。

  上篇说了教科书问题,但教科书是一回事,通俗读物是另一回事,右翼史观的读物不少,我看到几本漫画版的论战争的读物,纯粹的军国主义史观,对不少年轻 人来说,想来它比教科书更有吸引力。日本为军国主义历史翻案的书到底有多少,之前从国内各方面报道得来的印象是,日本带着“真相”之类的历史书,全是翻案 的,甚至书名上带有“南京大虐杀”、“中国战争”字样的,都会先怀疑是否是这类书。事实上多半相反。在高规市,看到一本渡边宽写的关于南京大屠杀真相的 书,看题目实在像是“反动书”,翻了半天,才明白,这是本详细揭露日军在南京暴行的书。很想把这本书买了回去送给大汉奸德意志菜桶,但我知道他不喜欢这样 的书,他喜欢的,是我看到的一本最能刺激中国人的书,它从头到尾在一张张分析中国宣传南京大屠杀照片的真伪,该书认为,中国的宣传照片有相当多是剪贴合成 的,有些则是将国内残杀的图片甚至是“通州事件”中国保安部队杀日本侨民照片的移花接木。

  不过,要是知道许多反华书籍作者是中国人,也许是比前者更能刺激人神经的事情。我注意看到一位叫黄文雄的作者,政治、社会类书架上,显眼的地方摆放着 他好几种书,有本书名叫《日本的美德》。不知身在某国的所谓代表性“汉奸”人物的政治思想水准是否也可折射该国整体政治水准高下,总之,我以为在欧美国家 的“汉奸”是写不出像在日本的“汉奸”那么水平低下的作品的。

  不过,爱国青年也没必要去鼓噪大家学习韩国人实打实的、血淋淋的民族主义精神,因为韩国也有“韩奸”,看看《日韩合并》这类书名就知道,他们走的比 “汉奸”们更远。似乎给我这样的观感,在这类“批评性”的书籍中,似乎对韩国的攻击指责比中国更严重,除了同样有“反日教育”外,“暴走之韩国”还“亲 北”,北朝鲜是什么国家?是搞核武器和绑架要日本人不得安宁的国家啊。从书的种类上看,北朝鲜已经远压倒日本人对韩国的关心,有关金正日研究、北朝鲜历 史、拉致问题(朝鲜绑架日本人问题)等话题的书林林总总很是热闹。

  值得一提的是,中国人提起日本右翼,一般喜欢认为他们是和美国勾结成伙专门遏制中国的,实际上他们却是首先以反美姿态出现的。比如当年石原慎太郎的 《日本可以说不》。喜欢“说不”的人,是不管美国邻居统统都反的家伙。把美国作为政治关注对象的书不多,但也没好话,基本调子都是抨击布什的新帝国主义。

  如果关于中国的时政社会类书,只提前面这类书,恐怕会产生误导,相当书还是认真研究中国问题的,比如中国的新富人现象、经济泡沫等,还有一些是关于文革的。

  在这类书架前的观感与在中国类似,好象周边的国家都在对自己围追堵截。但是,在中国任何一个小规模的书报亭和有书报售卖的便利店,你都会看到大量军事 内容的东西在刺激你的眼球,好象中国周边已然是剑拔弩张。但在日本则情形相反,小书店和有几百种报刊杂志售卖的便利店里,几乎就看不到和时政有关的内容, 全是游戏、体育、汽车、旅游、时尚一类的读物。就是说,从这扇窗口看去,普通日本人根本就很少关心政治。中国人对日本的情绪和日本对中国的情绪,在日常生 活中的存在,完全不是一个数量级的。

  顺带说一句,行前突然看到童增要赴日与石原慎太郎辩论的新闻,他们原定辩论日那天我恰好还在东京,联系了童增希望届时能到现场。在日本一问,那些关注 中国的外务省官员和防卫厅文职人员竟然都不知道这件在中国热得一塌糊涂的事情,听得消息,也大都没什么反应,其中一位淡淡地笑着说,好啊,要日中两国的极 端人士当面吵一架也挺好的啊。


日本见闻之四 要亲华人士很受伤


作者  魔鬼教官  发表在:百灵社区  www.blsq.com

  为什么日本政府对中国的态度越来越强硬?
  要我回答,其中一个原因是,过去主导日本对外政策的“政财官”铁三角稳定关系被打破,政客的作用越来越大,而外务省文官精英们所起的平衡作用被削弱,尤其是那些熟悉而且亲华的外交官僚的声音越来越边缘化。

  一般来说,到中国留学的日本人都会对中国有特殊感情,当然,像西北大学那几个闯祸的笨蛋也许是另外一种情形。负责中国事务的外交官虽然根本任务是本国 利益,但在中国留学、工作的经历使之并不总能排除内心对中国的特殊好感,但技术官僚最大做到副相,内阁成员从不由技术官僚产生。

  不止一次听到外务省或其他机构的人说起过,现在亲华的声音很微弱,对政策的影响同样如此,过去的高层政客们往往会从务实角度不敢得罪中国。日本政治上 对美中唯唯诺诺几十年,现在的小泉偏是倔强的像头牛一样,但经济衰退的日本需要小泉这种有个性的人推动结构改革。如果从小泉往后看,很有可能成为未来首相 的安倍晋三更是典型的强硬派。在经济低迷民气衰落的日本,这些主张要态度“毅然”的人,在关心政治的日本人心里,比较像日本成为一个“正常国家”政治家的 样子。

  行前一位同事准备的问题之一是,“中日政冷经热问题何在?日本打算采取怎样的行动改善中日关系?”,开始几天,碰到日本任何人都会这么问,但这种提问 交流的碰撞一展开,就会变成双方都存在的问题讨论了。行前,日本大使馆一位文员在交流时,说起中国某报头条说全球奥斯威辛纪念时日本所有媒体都不吭声的报 道,说那样的报道太不负责,日本那么多媒体都在报道此事,怎么那位驻日记者都没看到。他说的恰是前面那位同事供职的报纸。

  包括防卫厅研究所官员,我碰到日本官方机构的全部工作人员,都很关心中国舆论尤其是网民们对日本的看法。去年底,我们原本要做个中国读者看世界的调 查,正好日本公使到报社访问,听了专题介绍后说,你们这个“最需要改善关系的国家”很好,如果是最坏的国家或最仇恨的国家,当然是我们日本了,说罢笑了起 来。在接触到的日方人员看来,中国人的日本观的确是件很郁闷的事情,原因当然是中日两国太缺少交流沟通。这种看法,我想中国官方也同样认同,最近中日两国 设置民间交流共同基金的用意何在不难理解,但作用如何,至少我很怀疑。

  ODA问题是近期中日关系一个热点话题,外务省一位负责经济合作问题的官员以请喝茶方式和我们交流意见。他在介绍了日本目前面临的财政困难和ODA政 策后,谈起了民间压力,意思是,继续对华ODA实在是难以力挺的事情了,固然以钱买友谊是很难听的话,但接受日本ODA的国家,政府和老百姓对日本的印象 非常好,对华ODA和中国人对日态度,实在有点像日本政府对华公关的失败。我们这一位记者说,ODA也是中国最近关注的问题,在这种情形下说中国已经 ODA毕业,不是前功尽弃了么?这位官员有些苦笑地摇头,无论如何,日本今后肯定还有对华援助,但不会再有任何支持政府的大型基础建设项目,尤其是东部沿 海的发达地区——上海看上去简直和东京差不多了,会是一些小的、专门针对西部落后地区直接要老百姓受益的项目,比如贫困生失学教育问题,饮水问题,生态问 题。ODA是日本纳税人的钱,政府要有说法,老百姓对对华ODA惟一能理解的,是中国西部的环境改善问题,因为日本也可以受益。

  当被问及中国政府发言人称ODA带有历史性质的问题他怎么看时,他说我不理解这是什么意思,中国放弃日本的战争赔偿和日本的ODA是两件事。不过,他提到,过去的日本人记得战争赔偿,今天的日本人记得ODA。
  
  今天的日本人和昨天的日本人的不同,我能从接触到的两代身上看出来。被认为是亲华派的中青年日本人,不会动辄把个人之间的友谊上升为国与国之间关系, 那种中国传统的外国人等于外宾式的“友好”,很少在他们身上看到。但在那些中老年人那里,我听到过他们嘴里经常有“毛主席”、“周总理”、“胡耀邦”这样 的名字。也许是他们不上网,到中国时接触到的全是各级官方人员,仿佛不知道今天中国人对日本的看法。听他们介绍自己的努力和工作,真是在全心全意地搞日中 友好,但我心里在感叹,他们真的活在历史里。

  在日本期间最要人感到意外的“亲华派”,是防卫厅研究所的几位年轻官员。

  日本防卫厅研究所是拜访交流的第一个日本官方机构。记得网上有篇呼吁抵制京沪高铁的著名文章称,这里的招生广告宣传画上就有将中国作为假想敌的标志。 不过,进他们办公楼的袖珍大堂时,第一眼就可以立着的一排国旗里就有中国国旗,因为有中国军人在此交流学习,我们报纸也刊载过一篇曾在这里学习过的中国军 人的文章,对他们教学质量印象一般。日本防卫厅的白皮书对中国妄加评论,这边就引起巨大反响,当真在宣传画里把中国设为假想敌,这说法实在有些夸张了。

  与外务省中国课的热情相比,这儿“侵略性”的直截了当甚至要人猝不及防。他们安排的议题是“东北亚的安保形势”,这是日本当前最关心的问题,。在介绍 完研究中心和他们关心的问题后,我们这边有人问:中日政冷经热的障碍是什么,中日两国的关系是走向冲突与对抗呢?还是走向和平与共同发展?这个问题引起对 方几个人的轮流回答发言,差不多耗去了全部交流时间的一半。他们的发言和观点,我们这里的人通常看不到,想来该是许多人关心好奇的,我的流水帐有些简短记 录,部分兹录如下:
  
  “增田:日本人怀疑‘和平崛起’是和平的,去年11月潜艇侵犯日本领海,考察船日本海域活动违反双方协议约定:活动不向日方通报,内容不做说明。在东 海资源上,双方未能确定界线,就单方面开发,从日本角度看,中国的动向,的确与日本的防卫会是有冲突的,为了避免此类问题的发生和误解,中国军队和日本自 卫队需要更多的交流机会。……作为一个60年前战败国家的普通国民,为避免战争和为和平而工作,日本绝不可能走向军国主义。”

  “川胜:日本对华的态度重点没有发生变化,希望中国和平崛起,中国的一些行为和日本正在发生冲突。天皇访华时,两国达成协议,历史问题已解决,江访日 未遵守对日承诺与两国达成的共识。中国海洋考察船、潜艇入侵、违反双方协议……凡此种种,使为两国的友好付出努力的人感到沮丧,亲华派的人感到委屈,他们 发言的几率也越来越少,而中国令日本产生警戒念头的做法越来越多,双方矛盾越来越多。中俄军事合作的接近要日本感到担心,从俄罗斯进口大批军火,从俄第一 次获得进攻性战略武器,今年会有新的中俄军事演习。中国最近的一些行为,使得那些为了中日关系做出巨大努力的人心里有想法,辜负了这些对华友好人士的期 望……对中国的担心:政局稳定,民族主义,台湾。”

  一方的说辞,仅供参考。


日本见闻之五 日中友协不是官方组织

作者  魔鬼教官  发表在:百灵社区  www.blsq.com

  日中友好协会副会长、前驻华大使左藤等人给我们设宴接风的地点是一家名叫“新桥亭新馆”的中华料理店。有趣的是,主人之一的酒井先生递了名片后还被大 家怀疑是中国人,因为他和汉语好到听不出口音的日本人不同,言谈举止是个标准的中国人,但这家店铺的主人是福建移民后代,不但一句中国话不会说,气质完全 是个标准日本人。

  酒井先生是胡耀邦邀请三千日本青年访华的成员之一,当年是个完全不熟悉中国的小年轻,经此之后成了一个中国通,现为日中友好协会常务理事。邀请三千日 本青年访华曾作为胡的一个政治错误被传达到全国,但当年的访华成员几乎都成了今日对华友好的中坚。胡氏是我听到日本人嘴里提起最多的一个名字,一位最近开 始对中国感兴趣但完全不懂汉语的防卫厅军官有次小心地问,胡病逝时我去看望其家人否,原来他把赵当了胡。胡在日本的影响力,从当年著名的鹰派首相中曾根停 止参拜靖国神社一事可见一斑,中曾根说,“为挽救胡的政治生命,必须停止参拜。”

  左藤与中国的交道则是田中角荣访华那代的事情了,当时翻译未做清楚介绍,听左藤老先生念叨着周恩来、胡耀邦,感谢中国免除战争赔款,我们一位记者误以 为左藤是很早的年份在中国当的大使,遂恭维他对两国关系的贡献和他离任后现在中日关系不大好云,结果搞得老先生立即羞愧的满面通红,原来他是九十年代中期 的驻华大使,他在任时关系就很糟糕了。
  
  老先生接着说,所以离任后他在继续过去的工作,努力搞好中日关系。他很认真地介绍他们日中友协近年来对促进两国关系做的哪些工作,近年来多少次访问中 国等,并说起最近日本大相扑的第一流高手全部到中国表演的活动,就是他们促成的。粗略听来,他们的活动多半是和中国对口官方组织的互访交流,外加一些文化 交流和到中国栽树扶贫等。介绍完后,他诚恳地问大家知道不知道大相扑在中国的表演,中国老百姓对他们的活动有何看法,并希望我们提出建议意见。

  对这位非官方身份的老人,自然不好再提一些质问式的政治问题,而他们的活动确实不为大家所注意更不知如何评论,包括大相扑来华也就是我无意中从一都市 报报道中知道有过此事。于是,意见征集就变成了一种尴尬和客套的安慰,比如有说你们上次拜访的某单位的某领导和我们也很熟之类,有说日本人到中国载树中国 人也有知道之类。

  我看老人家态度实在诚恳,觉得大家这么敷衍有点对不住,残忍而真实一点或许才对得住他的认真,遂道,我想说些真实观感,请勿介意。我说,在中国老百姓 那里,几乎就不关心官方媒体报道的官方活动,你们协会组织友好人士访华即使上了新闻联播的头条,恐怕坐在电视机前的观众都不会知道,甚至包括我本人。市场 媒体则不会报道这类活动,当然,大相扑表演是会做报道的。你们到中国一切与官方性质的交流活动全部会在老百姓那里被自动过滤掉,因为你们会被当成官方组 织。你们的目的是增进两国关系加强两国人民的认识与了解,但你们主要与官方对接的交流方式,没有为中国老百姓认识和了解日本拓展新的路径,因为它们远离老 百姓的生活。中国普通年轻人了解日本的重要信息渠道并不多,主要是通过媒体,人们知道日本政府最近又有什么举动,其他则是非正式的文化渠道,比如通过动 漫,知道日本人非常有想象力,还有通过A片,知道日本人很变态。

  酒井等通中文的,我在胡说八道时不断重重地点头叫好,但听到最后说到了A片时,大笑起来。左藤老先生低着头认真紧张地听翻译解释,译完后,老先生一边 叫好一边叹息,不过,对我口无遮拦地说他们的努力几乎没对中国民间起到什么实际作用,叹了一下确实有问题,但也没想出好的答词来。

  左藤老先生说了几番道谢后,很认真地强调说,日中友协不是官方组织,我们可不是官方组织,我们是自发的民间组织,千万不可以误会,我们的活动也不是官 方活动。你们以后报道可以讲清楚的。他这种恳切,我当然不好回答说,这类名目的组织,中国老百姓怎么能认为它会是民间的呢。

  几天后,我们到神户拜访神户大学法学教授五百旗头真,我注意到曾是两届日本首相智囊的五百旗头教授的介绍资料里,他还是日中友好21世纪委员会成员。 和日中友好协会在中国有个对口的中日友好协会一样,那份资料里还有中日友好21世纪委员会的介绍,奇怪的是名单里面颇有几个要我奇怪的人物,比如阎学通、 白岩松。记得还在东京时,日本外务省一位官员在吃饭时议论说,真奇怪白岩松现在什么都评论,昨天电视里他怎么可以说日本在搞军事扩张这样的话呢?后来到了 广岛,我脑袋里又想起左藤老先生反复强调日中友协不是官方组织的话来。当时真该当众问五百旗头真一句并不多余的废话,你们是官方组织么?

  因为,在广岛采访一位原爆受害者时,我们一位同事对老人的名片上“原爆被害者团体协议会”的名称产生了好奇,问起他们这个协会的待遇问题。听到提问,我在京都看日本传统民居和古寺时的感触突然变成一句话从心底涌起:大陆的心灵真是无法深抵岛国的“物哀”与“真心”。


日本见闻之六 我认识的日本自卫军官

作者  魔鬼教官  发表在:百灵社区  www.blsq.com


  在防卫厅研究所交流时,在会议室坐我们这一侧的一位年轻人始终没有发言,也没交换名片,等我们离开防卫厅研究所的办公楼时,他追跑了出来,——在门口 拍照,我们一位女孩子的包拉在地上。他一边鞠躬一边递名片,满面朴素诚恳的微笑与防卫厅研究所碰到的其他人完全不一样。这才注意到他的身份和防卫厅研究所 那几位公务员身份的人身份有别,他是真正的“制服族”,自卫队三等陆佐(陆军少校)。即使是相信任何日本人只要穿上军装后就一抹脸可以变成杀人魔鬼的中国 人,也很难在当面那一刻不被他打动。

  我很容易就记住了他的名字:原雅树。因为他的形象气质给人的观感的确和这名字特别符合。原是个非常讨女孩子喜欢的人,浓眉大眼淳朴温和,穿上风衣更有 些玉树临风之感,三十出头年纪,被女孩子盯着或议论,马上就开始脸红,如果再开他的玩笑,他就得不停地掏出手帕抹汗了。盯着他有些孩子气的脸时我也曾想, 他若穿上旧日本陆军军服再挎上东洋刀会是怎样?所有影视作品和历史资料图片中的日军形象都和他相去甚远,那身想象套到他身上。倒是在防卫厅见到的几位不同 部门的年轻公务员,他们一脸庄敬郑重的表情可以要我在想象中为他们穿上“大日本皇军”的制服。

  原是刚被借调到中国课的新人,任课长辅佐。他与中国课的其他人有在华留学工作经历的出身不同,他有过留学美国的经历,但完全不懂中文,正准备学中文,他说想有机会到中国国防大学去学习。大家都喊他“原先生”,我则喜欢称他“原少校”。

  因为目前的工作关系,原一直普通日本公务员的一身装扮,后来应我们要求,他作为陆上自卫队军官专门接受我们采访,特意穿上了军装。如果不知道日本陆上 自卫队的制服是什么样,请想象一下把中国解放军的制服领花稍微变一下就知道了,因为两国军服的颜色和款式几无区别,小册子上画的陆上自卫队军官形象,更与 中国解放军军官的形象无法分别。

  穿上军服后依然跑前跑后满面春风的原,气质还是与日本的政府公务员一样,如果你想象不出日本的公务员是什么样,请想象一下中国酒店宾馆热情的领班,他们穿上一身黑西装就是日本公务员了。

  心理上,我们若能逮个刻板军人形象的自卫队军官来交流,不管从他嘴里问不问得出东西,至少会觉得起码见到了一个真正的军官,心理上会多少满足些。原的形象多少有些“很不军人”,但他是个真正带过兵的,以前的驻地是北海道,而且配合采访没有任何问题。

  日本自卫队士兵的精神面貌或价值观与过去的日军有无区别有多少区别,这是我想从原那里最先要知道的。我希望他在第二天正式交流能弄来《军人守则》之类 的东西给我们参考一下,第二天见面他就给我们每人准备了一份复印件。我怀疑地问他,这是否是从美国人那受的影响甚至是美国人帮助编的,原答,是五十年代日 本自己编的。

  关于旧日本军官与自卫队的袭承关系,原的介绍是,自卫队一开始就是完全重新组织的,当时筹建和负责自卫队的最高指挥是皇宫一位管理内务的高级管家,组 建的基础是警察和文职人员,完全排斥旧军队的影响,但因为整个自卫队中完全没有有过管理这样一个军事组织的经验,后来又从旧日军复员军官中吸收了一些佐级 军官,使得自卫队逐渐走向正规,但在教育和管理上和旧日军完全不同,一切是在和平宪法精神的指引下。那么,是否有对旧日军特别的研究,比如日军战史的研 究,原答,有的,但不是作为一种精神资源来看待。关于战史研究,后来一起吃饭,原说他们学习过朝鲜战争时志愿军的战史研究。

  关于日本国民对自卫队的看法,原回答说,1995年阪神大地震可能是个分界线,此前因为和平宪法和长期的教育,日本国民对“拿枪的”自卫队内心深处是反感拒斥的,认为是不详之物,但自卫队在阪神大地震救灾时起到的作用和表现,使国民对自卫队的看法有了很大改变。

  原介绍,年轻人参加自卫队的动机很复杂,过去为增强吸引力,得动员偶像来做广告才可以吸引年轻人,现在因为日本经济衰退,就业难,自卫队的待遇高,对 年轻人有了吸引力。原在北海道带兵时,他的部队几乎招的都是当地人,他不敢肯定有这种当地招兵以解决就业的明确精神,但实际中存在这一现象。说到待遇问 题,原介绍,日本自卫队拿的薪水是比照公务员标准来的,他的月薪是40多万日圆,因为薪水成本高昂,日本的国防预算实际上很大一块是给人头费给吃掉了。不 过,就我所知,日本自卫队对青年的吸引力主要是在大学,比如防卫大学是60取1,医科大学是100取1,原就是防卫大学毕业的。而自卫队普通兵员的情形则 是,这些年日本自卫队尽管在不断压缩规模,但一直就无法按照编制招满兵员。

  一番中队、连队、联队的解释半天,我才明白原以前大约是个连长。在驻地,也会剥夺部分调皮的士兵周六周日离开军营上街的权力,士兵服役期间怎么恋爱结 婚他们不能干涉。被问及他过去日本陆军士官学校和他就读的军校有何历史沿袭时,原急切的脸都涨得有些通红,反复解释他说知道过去有个陆军士官学校,但那个 在战后就被解散和今天的防卫大学没有任何关系。提到士官,我问他怎么看待日本自卫队士官比例全世界最高,具有短时间扩编的潜力时,翻译不清楚对“士官”这 个词在两国的意思,在一番鸡同鸭讲后,我指着原摊开的一本书中 “军曹”类别,他总算明白了我的意思,但他无法解释,他的纳闷和焦急主要是不理解我怎么会有认为日本自卫队这种结构可以迅速扩军的推理,在他看,日本出生 率的下降和老龄化只能使日本面临更大的缺员压力而不是具有迅速扩充的潜力。

  日本之行快出发前我们提出见自卫队成员并进行单独交流的要求被满足时,我反复设想会是怎样的情形,甚至想,如果是在国内,“下连队”与解放军军官单独 交流采访能够问到什么,他们面对记者会是什么样的反应等等,颇感兴奋,但在正式采访原少校之前,用对中国解放军的认识套在日本自卫队头上的那种神秘感已经 少了大半,虽然外务省其间有过最好不要报道出原少校的名字到可以报道的谨慎。但我在想,如果下一拨赴日的中国记者要是行前特别郑重认真郑重地提出要到自卫 队的基地营房去,我想该不会被拒绝。

  最后一次在东京的采访活动还是在外务省,离开外务省的办公楼我们就得前往京都了,原少校和中国课的职员一起送到楼下,报以日本式的告别,透过车窗看着穿着米色风衣不断挥手的原少校越来越模糊,我真的记不得他穿军装的样子来。

  原雅树少校说过很想到中国国防大学交流学习,希望能在北京见到他。


日本见闻之七 八百万神的国度

作者  魔鬼教官  发表在:百灵社区  www.blsq.com


  宾馆的钥匙不是电子门卡是铁钥匙,桌子上的电视机,是距我最后一次见到至少有15年之久的那种,遥控接收器是用黑色胶带捆粘上去的,电冰箱应该是中国 引进这东西之前一年的古董,卫生间水龙头至少是十年前的款式,没有宽带接入……除了自动控制的马桶外,一切都比中国严重落伍。这是我入住东京王子饭店时的 小小惊讶,据说这在东京是条件算很不错的酒店。留意在日本各城市我住过的宾馆,似乎没有一个是在最近五年内有过装修的,包括富丽堂皇的大阪皇家饭店。而在 中国,这类场所几乎是不超过五年就要翻新一次的。西方六十年代有则关于日本的笑话,早上一个工地还在拆脚手架,晚上就看到老板往外推欠了房费的客人。今天 这种情形出现在中国。在日本的7个城市里,我只看到了三次盖房子的大吊车,全世界的塔吊都到中国来了。北京上海要在表面上赶上东京大阪这样的城市实在是非 常容易的事情。

  但是,有些作为发达社会的标志却绝非后发国家可以短时间追赶上的。而这些不为人注意的差别,或许正是发达国家与落后国家难以跨越的根本分野。

  比如,客人外出宾馆揣着那个吊着硕大玻璃条的钥匙会非常不便,酒店大堂可以代为保管,那有个巨大的中药柜式的敞开架子,每一格都写着房号,服务生接过 钥匙就直接按着号码放进去,回来你报了房号,服务生马上会把钥匙给你。——他并不知道你住哪个房间甚至你是不是这里的住客,我们做了一次试验,你说什么他 就给你什么。除了大阪皇家饭店是电子门卡外,所有我住过的地方都是如此。一个有如此巨大漏洞的管理方式在全日本通行,说明从来没有人去利用它。

  晚上在东京城市居民区转悠时,惊讶地发现,很多摩托车就是那么随意地停在门口,包括昂贵的哈雷•戴维森摩托车,只是锁了笼头锁,没有像中国那样有巨大的链条锁。而在北京,自行车丢失严重到大家都不愿买新的了。

  尽管在日本的中国朋友谈及在日中国人犯罪问题时说,这些年一些中国人的欺诈、盗窃、抢劫等等犯罪行为甚至改变了日本人的生活方式,日本人也开始买防盗 门了,但我还真没看到一处有中国居民楼常见的防盗网和防盗门,中国人犯罪问题多少有些夸大,日本还是个“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社会,它还是个犯罪率最低 的国家。可以想象,日本社会的这种道德风气水平使其社会运转时要付出的成本极低。

  你无法不对日本社会的这一面暗自赞叹,如果一个国家的经济发展始终无法造就一个文明和谐的社会,这个国家的发展不会持久。到底国民和谐文明的精神是社 会国家发达的前提还是结果,我没有看到能令我信服的答案。但许多人宣称找到了答案:没有诚信就没有健康的市场经济,一位青年经济学家朋友美国考察回来后得 出结论:造成美国与中国市场经济发展水平巨大落差的根本原因,不是……而是到处树立着的十字架,就是说,是基督教使美国人有了良好的综合品性道德修养。要 挽救中国失序的道德,得靠基督教。

  如果说,看到美国到处都是的十字架就找到了中美两国的精神文明落差的原因所在,若比较的对象是日本,那就该总结为,到处都是的神社就是中日两国精神文 明落差的根本原因所在了。考虑到日本人生存在极端狭小、紧迫空间中,人与人之间却有着高度的和谐、礼让、克制的关系,十字架对精神文明的作用是远远不能与 神社的鸟居相比的。甚至,比较中美两国人均拥有的资源和生存环境的巨大差别,有什么理由认为美国的文化移植到中国会有比中国有更高的道德水准的表现呢?

  “你难道这次就没考虑过日本这样一个没有基督教的国家,怎么也会有这么运转良好的宪政呢?”我刚回来,一位朋友电话里这样问道。老实说,我很烦这种思 维方式,且不说我的任务是诚实地记录观察到的事实,——至于这种从“基督教诞生现代文明”派生出的方法论,用在解释日本何以也成“文明国家”这一问题上, 老早就曾有过答案——当年留学霍普金斯大学的新渡户稻造被他的导师布置了一项任务,要他从宗教上解释一直让西方人惊讶的异教徒日本为何也会“文明开化”而 一举战胜庞大的满清,于是有了《武士道》这本书,随着日本再一次令全世界吃惊地战胜了沙俄,这本书风靡整个西方世界。

  但是,武士道今日何在?今天还有许多基督教宪政学者们在说基督教对日本潜移默化的文明改造和影响。我希望他们到日本去看看到处都是的神社,接触一下普 通的日本人然后再开牙:日本人在宗教信仰上,与西方国家相比是很离奇的国家,登记在册的信徒是总人口数的近两倍,因为他们一个人可以同时信仰多个宗教。基 督教徒只有170万,在1亿2千万的总人口中,比之神道教和佛教,小到可以忽略不计。塑造日本文化面目的宗教是神道教和佛教。

  还是说说日本的神社的鸟居吧。对绝大多数中国人来说,日本已经彻底成为一个泛政治化的概念,一提到神社的鸟居,首先联想到的就是靖国神社,靖国神社里头供奉着战犯,参拜神社是否定历史美化侵略……

  我们入住的东京王子饭店隔壁是座很大的净土宗寺庙,但分界路旁却巧妙地插进了一个小小的神社,到东京第二天一早,我就带着紧张好奇的同事一起去看我第 一天晚上的发现。除了观光旅游之用的寺庙,中国几乎已看不到“活”的寺庙了。所以,这个一百平方米的神社要大家好奇了半天,其实,就是一圈围栏,门口立一 鸟居,围栏上写着赞助人的名字,中间是个小巧玲珑的袖珍寺庙——投影面积就一个平方米而已。
  
  但这神社不远还有一个小小的所在要我领略到日本信仰之丰富和怪异,有个数十平方米的几级台阶,上面整齐地站立着一排排的陶土小人,高尺余,都穿着小衣 服,戴小红帽,旁边立个写着人名的小瓶子,里边都插着一束花。没看明白这是什么,问翻译石川小姐,她犹豫了半天也没敢肯定地说,这怕是父母为流产婴儿纪念 用的。

  很容易对神社的鸟居不再是一见了就想着要如何端正态度正确对待,因为全日本有8万2千余家神社,在东京街头不分闹市还是居民区都随处可见大小不等的鸟 居。但神道教太容易让中国人联想起军国主义象征的靖国神社。而何为神道教,也许世界上只有中国最容易理解,因为“以族缘或地缘为基础、以神社为中心的崇敬 祖先神、氏神、地域神的信仰”的定义,放在过去的中国,同样可以用来描述定义土地庙、灶王庙、赵公元帅庙、关帝庙这类信仰。

  如果以我们习焉不察的西方文化中心视角来看日本的宗教信仰,日本的确是奇怪的,比如它的多信仰,比如它的神道教。但文化上的同源,西方视野里离奇的日 本其实却是和中国非常相似的。如果把相信土地、相信灶王爷的老太太同时还信观音娘娘,算做同时相信两种宗教,我们就可以明白日本信徒多过人口的原因了。 ——中国和日本在信仰方式上有什么本质区别吗?本尼迪克特的《菊花与刀》要我们今天经常喜欢说日本人只有“耻”感而无“罪”感,事实上,相对于相信“原罪 说”的基督教,中国和日本一样,都是只有“耻”感而无“罪”感的。

  只是,日本可供奉的神灵远比中国更多,在形式上将泛神的信仰发展得更加完备而已,这是个“八百万神”的国家,天皇的祖神天照大神即为其中之一。——这让我想起当年的李唐王朝把老子当了自家的祖神。

  如果神社供奉的死去的人呢?我这里非常非常政治不正确地举一个中国的例子。现在中国农村不少地方有人自发地修建毛、刘、周、朱或毛与几大元帅的寺庙。 你怎么看待它就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问题了,你可以认为是“人民群众怀念老一辈革命家”,也可以认为是老百姓觉得猛人可以保佑他们。如果,现在毛新宇同志 在位且万世一系的,把这些民间自发的东西和自己在天安门广场修造的那个纪念堂打通成一个体系,变成官方的信仰活动,官员宣誓,军队宣誓,等等等等加以仪式 化,这就是当年日本以之为军国主义精神源泉的国家神道教了。再如果,小毛去职,把各个地方留下来的庙宇不再国家化,全部交由民间社团自己去管,由其自生自 灭,那么,广场那里就是靖国神社,各个地方的分舵就是护国神社了。

  无论日本人再解释,我也认为靖国神社本身从其历史诞生过程来看,就是直接为军国主义服务的,这没什么可解释的。所以,现任天皇在他还是皇太子时,就从来也没有去过那里。

  但是,有些事实必须承认,今天即使许多极为反感的毛的人也有可能把毛的画像挂在车里辟邪。到广场的纪念堂去看的人,未必是要肯定“文革”否定改革开放。是个可以游览的地方,中国人就会兴致勃勃地到此一游,是个神社,日本人都会跑去祈祷许愿一下。

  对神灵许愿,中国与日本的一个差别是,中国人是心里对神许愿说话,或小声说出来,但在日本人那里,心里说了,还会把许愿挂出来,常见的是那种巴掌大小 做得很精致的小木头板,一根红线绑在专门挂这类东西的一个架子上。远远看去,像是一个琳琅满目的小货品架子,凑进了,你可以读到他们的祈祷许愿的内容事 项:身体健康,父母长寿、找到意中人、被某几所大学录取、生意兴隆、国家安康、世界和平、今年见到某某明星。

  我相信他们所有许下的愿都很态度虔诚,哪怕很小很小的愿望:不再晕车。

  当我看到有人把许愿的小牌子挂好,静立不动低头默念时,就会停下来,那种认真要人不忍去干扰。如果你要问我这种信仰与日本人的精神有何关联,我当然会 说,我相信他们那种对信仰的庄敬,的确会潜移默化地灌注到他们对待工作和生活的态度上去,包括对精致的审美达到了一种刻苦的程度。

  其实,到靖国神社去,那种神秘感破除、好奇心满足之后,最值得一看的景观就是这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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